郭沫若 天涯海角
來源于：郭沫若發(fā)布于：2021-09-14 13:09:1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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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沫若(1892-1978),四川樂山人。早年參加北戰(zhàn),組織創(chuàng)造社。曾任全國文聯(lián)主席、政務院制總理,中國社科院院長,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,文學創(chuàng)作之外,擅甲骨文、金文及中國古代史研究。有《郭沫若文集》、《郭沫若選集》。
天涯海角
一
天涯海角在海南島南海岸上,地屬崖縣。位于崖州灣之東與三亞灣之西,適當其中。由榆林鹿回頭乘汽車沿海岸西行,約半小時即可到達。今已辟為游覽區(qū),來榆林的人多往游覽。如由?？诮?jīng)西線而來,則必先經(jīng)其地。每駐車歇息,以攬山海之勝。
二
1961年春節(jié)前二日(2月13日),我乘飛機由湛江飛來榆林。19日上午與同游者二十余人前往天涯海角。其時情景,余于日記中記之頗詳。
是日也,天氣晴明,海水平凈。東瑁、西瑁二洲,如巨鯨二頭相歡浮游于三亞灣中。海水呈深藍色,近岸處則青如翡翠。帆船三五,在遠處如畫中點綴,寂然不動。空中有白云呈波狀。岸上細沙如銀,濱海潮濕處色呈微黃。奇石磊磊,縱橫聚落。石身多呈流線形,頂禿而圓,如饅頭,如面包,如蹄膀,如復舟,如硨磲貝殼,如大彈丸,如巨炮彈。時或判而兩之,嚙而巉之,不可名狀。石高低不等,高者可逾四丈,低者才僅尺許。
進入游覽區(qū)之處,有一石較高大。在其頂端,面西偏北,有“天涯”二字,楷書。其下有“海闊天空”四字,字較小,隸書。繞其下,折而西,在叢石中又有一石更高且大,其近頂處,面南偏東,有“海角”二字,行書。字皆橫刻,由右而左?！疤煅摹迸c“海角”四字大小略等,估計橫徑當逾二尺。相傳為蘇東坡所書,但字體殊不類。
其時,適遇漁民分成二群,正拉曳攔海大網(wǎng)。同游者二十余人,同往協(xié)助。漁民初出意外,繼之相得甚歡。但惜時已近午,有人須遄歸乘飛機去?？?漁網(wǎng)離岸尚遠,未能競其事。
三
在東頭,相距約五百步,別有大石一群。其中一石最高大豎題“南天一柱”四字,右側(cè)有“宣統(tǒng)元年”四小字,無題者名名家筆下的一地方領導同志囑余題詩,謂可刻諸石上以留紀念。我因成即事詩一首。
海角尚非尖,天涯更有天。
波青灣面闊,沙白磊頭圓。
勞力同群眾,雄心藐大千。
南天一柱立,相與共盤旋。
今案謂為“天涯海角”者,殆指中國領土之盡頭,實則海南島之南尚有西沙群島、南沙群島等。故我有意翻案謂天涯既非天之涯,而海角亦非海之角。若再擴而充之,則遠可至南極大陸探險高可作宇宙飛行,更無所謂涯或角。
四
轉(zhuǎn)瞬已過一年。今年1月11日又作海南島之游。由廣州乘飛機,不及四小時便飛抵鹿回頭。次日即重訪天涯海角。去年所題“天涯海角游覽區(qū)”七字已上石,字在“天涯”石上,面北,由公路下車,即可望見。所題詩則刻在“南天一柱”石群之上,面西。刻時聞以二人之力積七日乃成。石質(zhì)堅脆而粗糙,下鉆,石易崩碎,不能如意。故刻劃中每現(xiàn)白堊補綴痕。如此費事,深感內(nèi)愧。
一切風物,與去年無殊。唯無拉網(wǎng)之漁民,而有漁船二艘橫陳于濱岸水中同行者從岸上草叢中摘來紅豆幾枝。此地紅豆乃草本,子名相思豆或鴛鴦豆,可以喂馬,故又名馬料豆。粒呈卵形,如綠豆大。色鮮紅而有光澤,著莢之一端則濃黑如漆。紅處占十分之七八,黑處當十分之二三。質(zhì)甚堅,與木本紅豆無殊。然木本紅豆呈三角形,粒大而扁,色深紅而無黑彩。所謂“紅豆生南:涯國,春來發(fā)幾枝”者,不知何所指。
木本紅豆樹,在左太沖《吳都賦》中稱為“相思之樹”。文選注云“相思,大樹也。木理堅,可作器。其實如珊瑚,歷年不變。東冶有之?！睎|治,在福建閩侯東北冶山之麓。此樹,往年在桂林曾見之,實為大喬木。一月前游端州鼎湖山及七星巖,復多所見,子亦正屆成熟期。所可異者,端州有木本紅豆而無草本,崖州有草本紅豆而無木本。但均以冬季成熟,并非春來始發(fā)。同是豆類,同生南國,同如紅色之寶石,在南游北返之人,同謂之為“相思子”,似亦無所不可。
舊地重游,山海雖無殊,而人事卻有小異。因復成詩一首。
海日曾相識,重逢已隔年。
字蒙刀作筆,詩累石為箋。①
紅豆春前熟,②青山天際燃。
臨風思往事,猶有打漁船。③
五
重游天涯海角后之五日,得《崖州志》(光緒三十四年重修)而閱之。在其第二十十二卷雜志一金石類中有“海判南天石刻”及“天涯石刻”二條,分別注云:
“‘海判南天石刻在下馬嶺海濱巨石上,字大三尺許?？滴跷迨?1714)十一月欽差苗曹湯巡邊至此鐫?！?/span>
天涯’石刻亦在下馬嶺海濱石上,與海判南天’相去咫尺。字大三尺許,旁鐫‘雍正十一年(1733)口口口程哲’。字四寸?！?案據(jù)另一資料,程哲乃雍正初年崖州知州。)
既得此資料,因三往天涯海角目驗。在“天涯”二字之旁確尚有小字,依稀可辨。“雍正十一年”五字在“天”字之右,“程哲”等字在“涯”字之左。“海判南天”四字及其款識,則毫無痕跡可尋。康熙五十三年至雍正十一年,相隔僅二十一年,何以隱一顯至于如此殊不可解。④
于時日已將暮,遇漁民青年男女一群,人左右手各倒提一魚欣欣然同就歸路。其中有人向我輩含笑點頭,我以舉手禮答之。----“還記得嗎?去年幫助拉網(wǎng)的人,今年又來了。”含笑者愈多,笑愈密,而點頭愈頻。此乃絕好詩料,因復成詩一首。
去年助曳網(wǎng),今日來何遲?
訪古字方顯,得魚人正歸。
點頭相向笑,舉手不通辭。
有目甜愈密,⑤惠予以此詩。
(1961年2月)
①箋:天涯石刻作“簽”。
②熟:天涯石刻作“發(fā)
③漁:天涯石刻作“魚”。
④近已發(fā)現(xiàn)“海判南天”石刻,在“南天一柱”近旁巨石上。
⑤俞：天涯石刻作“逾”。